“一把岁数的人了,还学小年轻打相打打架!”张爱玉心疼地嗔怪,一面替沈晓军清理伤口,梁鹂抱着梦龙在旁边看着,梦龙噗噗噗吐泡泡。
“我又不想嘎闹忙凑热闹,是那帮人连劝架的都打,太野蛮!”沈晓军被碘伏刺激的咝咝吸气,又道:“讲转回来,年轻就是好呀!今朝多亏有陈宏森,否则我就不是这些伤了,不过伊他打架真漂亮,以一敌三,没让他们占上风。唉哟……侬轻点。”张爱玉故意在他伤口摁了下:“还讲,打相打就是不对!到底因为啥一来就动粗,我到以在现在还糊涂!”
沈晓军讲:“到公安局才搞清爽,肖临云,隔壁租房子的女学生,今朝寻吼势找事情的那帮人,女人是伊姆妈,男人是伊娘舅,小姑娘春节回家意外发现怀孕了,追根朔源就到姚老师身上,所以来讨说法,当着警察的面,要赔偿十万块。”张爱玉问:“姚老师哪能讲呢?”
“所以讲百无一用是书生!”沈晓军叹息道:“需要伊自证清白时倒成了闷罐子,讲出一句‘我不是那样的人!’就不响了。”
“小姑娘家里的人特别会闹,又哭又骂又打滚的,还讲姚老师如果没坏心思,为啥要把房子租给肖临云,不租给旁的女学生。我就讲,这事体我一清二楚,因为有外人住进来,姚老师同我打过招呼,肖临云脾气古怪,在宿舍里和同学口角还闹过自杀,姚老师爱惜她的音乐天才,便将房子借把她住,这一住就是七年,房钿一分未付,我让他们先把房钿付了,再讲旁的事体!”
“他们又讲姚老师四十几岁了还单身,只有不正经的人,才会这把年纪不结婚。我讲那婚姻法都不懂的呀,恋爱自由婚姻自主,要那狗拿耗子多管闲事。真额,若不是在公安局警察面前,我又要和他们干起来。”沈晓军越讲越气,义愤填膺。
“我也觉着姚老师不是那样的人。”张爱玉斟酌道:“左右邻居这些年,抬头不见低头见,两人真要闹出什么,总逃不出姆妈的法眼。”
说曹操曹操就到,沈家妈一阵风刮进来,打量沈晓军面孔上的伤口,一拍大腿,懊恼道:“姚老师啥样的品格,人家不晓得,我是知根知底的,伊绝对是个生活作风正派的艺术家。那也不要怀疑伊,我们这些老邻居不相信伊的为人,还有啥人能信伊哩!”又问沈晓军:“是小姑娘亲口讲肚皮里怀着姚老师的种么?”
沈晓军回忆:“当着警察的面,他们没有正面回答,只讲是猜测,八九不离十。”
忽然听到有人轻轻叩门,是姚老师,连忙请他进来,他是个相当讲究的人,即便此时,仍换了干净的衣服,面孔带伤,已经上过药,再狼狈,依旧努力维护着一份尊严。来这里是表达感谢和歉意,让邻居因他受伤感到十分愧疚。是个最怕麻烦人家的人。
梁鹂莫名觉得他很可怜,沈家妈道:“姚老师不要害怕,我们这些老邻居皆相信侬,也相信法律是公平公正的,定会还侬一个清白。”
姚老师勉力笑了笑,想说什么又咽回去,讲要再去陈家感谢,起身离去。
梦龙的小脑袋开始往梁鹂胸前乱拱,嘴巴张啊张,嗯嗯使力气,张爱玉连忙接过去喂奶,沈晓军讲夜里生意最忙,不放心,要去大富贵跑一趟。
梁鹂跑到陈家,大门敞开,叫了声陈阿姨走进去,陈母和陈阿叔正和姚老师说话,陈母指了指陈宏森的房间,她会意,朝里间走,推门而入,陈宏森坐在床上涂红花油,乔宇站在旁边,听到动静一齐朝她看来。
梁鹂打量着陈宏森:“你快成猪头三了。”
陈宏森咧嘴微笑:“算你还有良心,晓得来看看我,过来替我擦药!”
梁鹂不肯:“凭啥呀?是你自己冲上去打相打!”
“凭啥?凭我今朝替你阿舅挡了不少拳头,不然,猪头三就是侬阿舅。”
梁鹂一时理亏没话讲,只得走上前去,陈宏森把红花油递给她,指指肿胀青紫的额头:“替我揉一揉,恢复得快!”
她接过红花油,倒点手心里,按上他伤处用力揉擦,陈宏森吸气:“痛痛痛,轻点。”
梁鹂噗嗤笑起来:“听舅舅讲打相打时,你以一敌三,挺英雄气的嘛,这会倒挫的很。”
乔宇忽然道:“我回去了,不然姆妈又要找来。”他转身走了。
梁鹂替他把脸上的伤擦好,又问:“还有哪里?”
陈宏森本来没想太多,既然她这么热情……他把棉毛衫一脱,光着上身道:“全都是。”打架就是这样,没轻没重,青青紫紫肉眼可见。
他把手扣到裤腰上,开玩笑道:“底下还有,要脱给你看么?”
这个小流氓,花花公子,梁鹂面孔一红,正巧孙娇娇摸到门口来,人未到话先到:“陈哥哥,听说侬帮人家打相打啦!”
梁鹂立刻朝门口走,和孙娇娇迎面碰到:“你也在啊!”
把红花油塞进她手里:“你帮他搽药吧,我闻这味儿想吐。”抿嘴笑着回家。
也就她们说话的档儿,陈宏森火速把棉毛衫穿回去了。
乔宇从楼道下来,弄堂里阿叔阿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,交头接耳神神秘秘,只言片语往他耳朵里飘。
他慢慢走着,心起寒凉,得志猫儿雄过虎,落难凤凰不如鸡,说好话的少,看热闹的多,平时姚老师长姚老师短叫得亲切的人,以在阴阳怪气添油加醋也是他们。
他路过章阿姨跟前,面无表情道:“侬儿子钢琴考级通过还是姚老师指导的,做人不能忘恩负义。”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,面孔却胀得通红。
“是这个道理!”有人意味深长地低语,章阿姨很尴尬,大着嗓门硬撑:“小赤佬有娘没爹缺教养,好这样和大人讲话的,我又不是不领姚老师的情,但事情一码归一码……”
乔宇心底很解气,原来仗义执言是这么地舒坦。他推门到家,姆妈坐在桌前结绒线衣,听到动静,乔母看他一眼:“去陈宏森那里了?”
乔宇嗯了一声,拎起水瓶倒了杯白开水喝,乔母皱起眉道:“姚老师这桩事体不过去,侬就少往他们那幢楼跑,要晓得避嫌,免被他们牵连。”又嘀咕一句:“早晓得姚老师是这样的人,我才不让侬跟他学唱歌呢!”
乔宇有些不耐烦:“警察还在调查,姆妈倒盖棺定钉了,当心冤枉好人。”
“冤枉好人?侬晓得啥叫无风不起浪,啥叫没有不透风的墙。”乔母冷笑一声:“我活多久,侬又活多久,我吃过的盐比侬走过的路还多,姚老师要是个正派人,为啥四十几岁不结婚,为啥把房子借把女学生,还不收房钿?他为啥不借把我,不收房钿呢?整天里穷讲究,打扮的人模狗样,其心可居!”
乔宇发现之前获得的那份舒坦,像个色彩斑斓的肥皂泡,被姆妈轻轻一戳就炸了,星星点点溅了他一脸,这种认知让他清醒的无法用语言形容。